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青山有雨(二十八)

自从被抱着一起睡之后,唐君焰每天早上醒了也不肯立刻起来了。

一是同一条被子下的体温让他感觉比分开各自睡的时候暖和得多。

二来嘛,抱着他睡的那个人本身也让他眷恋不舍。

所以就想那样在那个尚未醒来的胸膛前多赖一会儿。

 

他喜欢这个人。

所以等他长大了,就要娶他。

嗯!

唐君焰想想就觉得又开心又温暖。

越发舍不得起来了。

 

“君焰,今天带我去见你师父吧。”

早膳的时候年轻男子这么说。

唐君焰想了想,点了点头,道:“好。”

 

虽然唐君焰只是个孩子,但却货真价实是自己的救命恩人。

对自己救命恩人的师父,自然应该诚恳恭谨。

 

因此年轻男子见到唐傲侠之后,先是抱拳行礼道:“晚辈七秀坊夭海煦,拜见唐前辈。”

紧跟着就双膝着地,诚心诚意、恭恭敬敬地磕下头去。

“多谢令徒唐君焰救命之恩,晚辈铭感五内,没齿难忘,有生之日,定然舍身相报。”

 

“哥哥?!”

唐君焰被这架势吓了一跳,唐傲侠也忙将人拉起来。

“江湖救急,原是侠者分内之事,如若不然,见死不救,与那些江湖败类又有何不同?”唐傲侠道,“夭少侠,你若真想报答,我想对我这徒儿来说,你能安然无恙,复原如初,便是最好的报答了。”

唐君焰闻言,小脸上有些惊讶,道:“师父,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?”

“诶,要不然我怎么是你师父呢?”

说着师徒二人彼此会心地开怀笑了起来。

夭海煦看着,也跟着静静地笑起来。

唐君焰拉着他和自己的师父,三人一起坐下。

唐傲侠又问了问夭海煦现下养伤的情况。

然后提到夭海煦重伤的前因。

 

“听君焰说,夭少侠是被红衣教徒抓进荻花宫去,又被打落山崖的?”

“是,前辈叫我海煦便好。说来惭愧,晚辈一时糊涂失察,中了红衣教徒下的套,在荻花宫中又被喂服了使功力丧失的毒药。”夭海煦一边回忆,一边缓缓道来,“后来我的一位至交好友,和……和他的另一位好友前来救我,结果我却被红衣教徒打下了荻花山的悬崖,险些……,若不是君焰救了我……”

 

回忆很清晰。

夭海煦很奇怪为什么在受了那么重的伤之后,那些回忆却丝毫也没有被模糊掉。

他很希望从自己恢复意识的时候起,它们就能开始变得模糊。

哪怕是他自己刻意将它们变得模糊也好。

 

然而没有那回事。

或者说正好相反。

他越是刻意想要遗忘,它们就越是清晰,强调着它们的存在,仿佛在跟他对着干。

某个人,某个名字,某些事,某种感情。

就算她将他打下悬崖,也无法让他感到后悔。

 

那之后,她现在,怎么样了呢?

 

委托人:竹伊季。

所需情报:七秀弟子夭海煦的生死下落。

最终调查报告——

夭海煦,生。

所在地:唐门。

 

情报卷宗一被送到竹伊季手上,隐元会来送情报的人就飞快地消失了。

至于“生”与“唐门”这三个字背后的来龙去脉,隐元会一个字也不会多给的。

就算想问也没处去找他们问。

你能在大唐各地看到和接触到的隐元会成员,都分工明确,各司其职,更何况成员之间本就都是单线联系,而真正掌握着详细情报的那部分人,不是那么轻易就会抛头露面,出现在人前的。

 

委托已经完成。

应付的代价将在最多三天之内被隐元会取走。

无论如何,调查不但终于出了结果,而且还是天大的好消息,这便已经足够了。

 

夭海煦还活着。

还活着。

活着!!!

 

竹伊季又哭又笑地抱着章钧冉又蹦又跳。

章钧冉虽然没有竹伊季那么激动,但也已经高兴得仿佛自己就是天底下最幸运的人了。

 

接下去,就要去唐门了。

 

遗忘,对人类来说,有时候很难。

但很多时候,很擅长。

 

各种各样的遗忘。

不同方面和不同方式的遗忘。

因人而异。

 

有暂时的,也有永久的。

但“永久”这两个字,是极不靠谱的。

特别在你希望它靠谱的事情上,尤为不靠谱。

 

黄子翾喝着酒看着日光的时候,脑子里不知怎么地,忽然就冒出“度日如年”四个字。

安静平和的花谷。

一个某天忽然出现在你生活里,然后你以为他随时都会离开、消失、不见,他却仿佛待了很久的人。

黄子翾至今依然会觉得,这或许只是一个恍惚之间的梦。

等他醒过来的时候,他会对自己说,看吧,果然是个梦。

没有什么明教,没有什么高昀蓠,没有谁。

 

有蝴蝶从不远处飞过。

蝴蝶这种东西,在花谷很寻常。

大部分也并不如何美丽,甚至其貌不扬,既没有绮丽的颜色,也没有与众不同的姿态。

只是平庸地振着自己的蝶翼,淡淡地路过,并不在意自己是不是引人注目。

 

“昔者庄周梦为胡蝶,栩栩然胡蝶也,自喻适志与,不知周也。俄然觉,则蘧蘧然周也。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,胡蝶之梦为周与?周与胡蝶,则必有分矣。”

“子翾?”

黄子翾叫高昀蓠拿了笔墨过来给他,在纸上有些潦草地将刚才自己喃喃而语的几句话写了下来。

 

然后黄子翾就开始向高昀蓠解释,庄周与蝴蝶的典故。

解释完了之后,高昀蓠好学地提问道:“所以,到底是庄周梦见了蝴蝶,还是蝴蝶梦见了庄周?”

黄子翾随口反问道:“你觉得呢?”

高昀蓠有点发怔,想了一会儿,才不太确定地道:“在我看来,那自然是庄周梦见了蝴蝶。”

“嗯,”黄子翾似有心若无心地道,“我也觉得。”

“但是庄周为什么自己不明白?”高昀蓠又问。

黄子翾眯起眼睛。

然后不自禁地笑出声来。

“你怎么知道他不明白?”

“那他发问是为了什么?”

“那你说我喝酒是为了什么?”

不知怎么的,高昀蓠本能地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。

 

黄子翾也没有追问,只是接着道:“周与胡蝶,则必有分矣。他如果不明白,就不会说这句话,也不会问这个问题,更何况,后面还有一句,此之谓物化。”

高昀蓠没有说话,却认真地思考着。

 

黄子翾见状,便又道:“他是一千多年前的人了,他究竟是什么意思,只有他自己知道,所以,没有什么真相。后人所有的理解,都只不过是或多或少的自以为是而已。”

高昀蓠低低地“嗯”了一声,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。

 

相识这么久,无论黄子翾说些什么,高昀蓠都会很认真地去探究与思考。

从不会觉得黄子翾莫名其妙甚或在发神经。

而事实上黄子翾这个人,很少随口说说。

甚至可以说,黄子翾就是个认真到洒脱不起来的人。

高昀蓠这份与他相契合的认真,是令黄子翾非常满意的。

而且既然如此,那么这一点,对黄子翾来说也是非常重要的。

 

黄子翾承认,他喜欢高昀蓠这一点。

当然黄子翾并不会把这种承认说出来。

但无论在这里“喜欢”这个词儿是什么含义,黄子翾都非常愿意承认,没错,他就是喜欢高昀蓠这一点。

 

世上有几个人能和自己有这样相契合的认真?

还有谁能像高昀蓠一样将他黄子翾说过的每个字都认真对待,从不敷衍,从不漠视,从不搁置?

答案黄子翾心里很清楚。

什么是在乎与重视。

 

所以或许黄子翾真的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。

但如果有那样一个让他喜欢的人。

那个人只可能是高昀蓠。

 

“子……子翾?”高昀蓠看着伸出一只手抚摸着自己脸颊的人,有些结巴,“怎么了?”

黄子翾带着酒意,似笑非笑。

“我在想,你是不是一只蝴蝶。”

“蝴蝶?”

 

黄子翾轻轻地抚摸着高昀蓠的一侧脸颊,仿佛在确认些什么。

眼神既专注,又茫然。

“梦里的蝴蝶,就像庄周梦见的那一只一样,梦醒的时候,就不见了。”

“我可不是什么蝴蝶。”

那种轻飘飘的东西。

高昀蓠抓住黄子翾在自己脸上游移的手,低声说着,然后用力地吻住了浅色的薄唇。

 

黄子翾发出轻微的声音。

被一边吻着一边扣住了手腕渐渐地压到廊阶的地板上。

高昀蓠的手甚至抽散了黄子翾的腰带。

衣襟有些松散开来。

很温柔,但同时也很用力。

仿佛在拼命地证实自己的存在。

 

吻从唇上转移到颈间。

黄子翾有些挣扎。

“高昀蓠,你在干嘛?”

他提问的声音现在就像媚药一样。

“傻瓜。”高昀蓠答非所问的声音有些沙哑。

 

很想就这样让他变成自己的。

可是高昀蓠更想要的是这个人的心。

确切地说,他不想要没有心的身体。

不想要肤浅的身体关系。

 

所以在他明确知道黄子翾喜欢自己之前,高昀蓠是不会只听从自己的本能欲望的。

就算多喧嚣,多渴望,多压抑,多靠近边缘。

 

“子翾。”

声音里压抑着无数的东西。

黄子翾像一只因为被抚摸而倍感舒服的猫一样,当高昀蓠抱住他,让他重新坐起来的时候,黄子翾不再挣扎。

他的手臂环住高昀蓠的后颈,一脸不自知的“来做快乐的事情吧”的样子……

 

高昀蓠忽然格外清醒地笑起来。

边笑边道:“会做的,以后,一定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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